那一刻,我竟感到解脱——
还好死了,终于不必再被她掌控。
然而道士的声音裹着寒气,瞬间浇灭了我的幻想:
「有。
「还真有个法子。」
我死后。
我妈每天给我烧来 20 张冥币。
就像活着时,每天清早给我发来 20 块生活费。
精确到分,绝不多给。
可地府的生活,远比想象中拮据。
我瑟瑟发抖地站在阴风中,艰难计算着今天的开销:
「阴宅租赁费」——哪怕是最简陋的薄棺,一天也得 10 张冥币。
「鬼差保护费」——为了避免被恶鬼欺凌,每月要交 200 张冥币。
「魂魄止痛剂」——像我这样非正常死亡的鬼魂,每天会重复体验死亡那一刻的剧痛,要喝下止痛剂才能缓解,每剂 15 张冥币。
除此以外,还有「投胎积分税」、「魂体修复费」、「香火饭」、「蔽魂衣」等开销……
每天 20 张冥币,连我的痛感都只能勉强抑制。
更别提什么安身立魂,躲避欺凌。
「啧。」
收保护费的鬼差掂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钱,眼神古怪:
「旁人烧纸,动辄万贯。你家这位……每天烧二十张?说惦记吧是真惦记,说抠门……嘿,也是真抠穿地府了。」
我死死抿住唇,不发一语。
他们不知道。
这是我妈刻进骨子里的掌控。
我活着时如此,死了……竟也如影随形。
「要不,你托个梦,让你妈多烧点钱。她不知道阴间的花销,钱烧少了,也情有可原。」
鬼差慢悠悠地提议道:
「每个新来的鬼魂,都有一次免费的托梦机会,就是为了让你们告诉家里人,多烧点钱。」
托梦?
那不是又得面对我妈么?
我浑身一颤,仅仅是想到这点,就觉得骨子里发冷。
我依然清晰地记得,活着时,每一天是如何在恐惧和压抑中煎熬的。
妈妈要求,每天必须早、中、晚三次视频问候她,事无巨细地汇报每个时段的学习和生活情况。
此外,还必须每天去图书馆露脸,拍视频打卡,说「今天是努力的第几天」。
全部做到,才能领到第二天的 20 元生活费。
我曾经试图提出异议。
但妈妈义正词严:
「二十块,我算得清清楚楚,完全够你吃喝了!刚上大学的女孩子最容易被诱惑,我这是为了控制你的物欲,让你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。不识好歹的东西,我这苦心,你当是害你?!」
那声音里的理直气壮,瞬间碾碎我所有辩驳。
我知道反抗无用。
于是,我学会了沉默。
学会了把每一分委屈、每一丝渴望,都死死摁回心底,用「乖顺」铸成外壳,去换取那点可怜的生存权。
然而,即便是拼尽全力,我也似乎永远无法达到她的要求。
生理期需要买卫生巾时,
卫生纸用完需要补充时,
偶尔想吃个水果时,
我总是陷入窘迫的境地。
我无法拥有正常的社交,室友们约着喝奶茶或聚餐时,我难道要说:等一下,让我妈先给我发个红包?
更何况,我知道,即使我开口,妈妈也不会给。
曾经,我鼓起勇气,在室友好心请我喝了一杯奶茶后,恳求妈妈多给我 20 元回请。
妈妈要求我写一封两千字的申请书,详细阐述额外要钱的理由。
而最终,对我这份绞尽脑汁的申请,她只回了两个字:
【驳回。】
还有一次,因为月经剧痛,我没能按时早起。
七点一到,***电话就如催命符般打来:
「死哪去了?!视频呢?打卡呢?!才几天就敢偷懒?!是不是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?我告诉你,今天的打卡没完成,明天的钱,你想都别想!」
即使我颤抖着声音解释了身体的不适,她也毫不心软:
「来大姨妈怎么了?哪个女的不来,也没见人家像你这么矫情?我看你就是骨头懒筋犯了,找借口!」
她甚至不顾及我当天面临的期末考,只要我没有第一时间向她问安,她的怒火便会瞬间燎原,质问我眼里是不是没有她这个妈。
我想过逃离。
去***,去打工。
可一切无济于事。
妈妈如同一台全天候运转的监视器,不定时地到学校抽查。
她紧紧地盯着我,驱使我。
一旦我出现任何偏差,等待我的,将是一个又一个耳光,和如潮水般涌来的咒骂。
我不能,也不敢忤逆她的要求。
所以,我选择了跳楼。
用最决绝的方式,得到了解脱。
我想看她为我痛哭,为我忏悔,承认那令人窒息的「爱」是错的。
我想永远、永远逃离她的掌控!
于是,面对鬼差,我摇了摇头。
「我不想托梦。地府有没有什么工作,能够让我挣些冥币?」
鬼差斜睨着我,像看一件残次品:
「像你这种***的鬼,属于『自毁魂体』。在地府,这跟阳间的『服刑人员』一样,属于高危人群,哪家敢要?」
我偏不信邪。
拖着越来越虚弱的魂体,在阴森的街巷间穿梭、求职。
「滚开!晦气!」
冰冷的拒绝一次次砸来。
没有阴宅庇护,蚀魂风像刀子割着我的魂体。
没有鬼差保护,恶鬼不怀好意的窥伺总是如芒在背。
而更深的绝望,是那每日准时降临、一遍遍重复的坠楼剧痛……
「啊——」
剧痛撕扯下,我还是不由自主地,在心底叫出了那个称呼:
「妈妈……」
那一瞬间,仿佛有根微弱的火苗在绝望里摇曳:
我死了……妈妈大概知道错了吧?